外婆家的馬

《外婆家的馬》(文/謝華,圖/黃麗,海燕出版社)人物鮮活,故事兼具童趣和人文溫度,獲得第六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首獎可謂實至名歸。去年三月初我捧著中文版在巴黎一家咖啡館向發行商行銷部主任作介紹,之後不到一個禮拜全法國緊急封城,出版計劃也被急凍了。

我們多出整整一年的時間來籌備法文版。這本書的敘事風格與法國讀者的閱讀習慣有些許不同,直接換成法語出版應該很省事,但也可能讓讀者錯失與好故事相遇的機會。我們有幸得到出版社和作者的信任,在編排上作了一些小更動,書名改為《外婆家的假期》。今年二月我再次和發行商團隊介紹,很多人都笑了,覺得故事很逗,人物很可愛。「祖孫」和「假期」是重視家庭和親子關係的法國人生活重要的一部分,配合封面富有東方情調的水墨輪廓畫,既熟悉又新奇。

法國讀者從小浸潤在圖像世界裏,很快就能看出這繪本裏兩個對比鮮明的技法:簡潔的水墨線條反映了外婆不拖泥帶水的務實性格,而厚實的油畫畫面則傳神地呈現了小男孩滿到溢出來的想像世界。圖與圖之間的對話烘托了兩個人物不需冗贅形容詞的互動。

但是面對法國讀者時,圖文之間的對話又是另一番挑戰。有些事華人認為沒有說的必要,法國人則習慣明白講出來而不覺得累贅,比如說「吃點心」「洗澡」「睡覺」 「吃飯」等儀式化了的生活內容。 反過來,某些華人作者向讀者妥善交待的細節,法國人可以直接訴諸視覺語言而跳過文字來理解。我把法文文本重新寫回中文給出版社和作者審閱,以求達到「增一分太多,減一分太少」的境地。因為故事本身好的緣故,所以法文也自然地跟上來了。

《外婆家的馬》和先前鴻飛引進法國的華人原創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作者創造的人物不是扁平化了的亞洲人樣板,而是有著具體的內心活動和想望。國內讀者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句廢話,但對法國讀者來說絕對不是。我們在2008年初出版了許地山的短文《再會》,講的是蕭老太太和年輕時的情人重逢、兩人吃牡蠣餅回憶童年的故事。那時候一位關注華人和亞洲兒童文學的巴黎圖書館員 David-Umberto Signoretti 即特別點出:「我們等這麼久,終於可以在童書繪本裏看見一個有血有肉的東方人。」《團圓》、《棉婆婆睡不著》、《打燈籠》,《姑姑的樹》、甚至《火焰》一句話也沒說的狐狸媽媽,貫穿故事的全都不是配合演出的傀儡,而是有完整自主意識的大人和小孩。

這些故事有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特點:童書繪本通常只有十餘個跨頁,它們卻能夠用這麼短的篇幅講出「馴養」(小王子語)的過程。《外婆家的馬》祖孫的世界從對立到融合、《姑姑的樹》小女孩和姑姑從陌生到變成知己、乃至於《團圓》毛毛面對一年沒見過面的爸爸,從排拒到相惜的過程:這種從小細節說大故事的氣魄,或許和看似小巧玲瓏卻氣象萬千的唐詩傳統不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