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與翻譯:透過文字呈現寂靜的聲音

David-Umberto Signoretti 為巴黎資深圖書館員,多年來收藏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兒童文學讀物,並透過個人網站和讀者分享其心得與分析。他持續關心鴻飛出版品並采訪2023年11月新書 Le Son du silence 的作者卡崔娜金齊藤 Katrina Goldsaito 、中文版《寂靜的聲音》譯者游珮芸與法文版譯者葉俊良。游老師以中文回答的部分轉載如下。采訪全文請參考其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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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各種聲音從英語翻譯成中文的過程是輕易、自然還是需要進行改寫?

需要進行改寫,沒有辦法一一對應原來的狀聲詞。譬如水的聲音,中文裡慣用的有哪些,輕柔的流水聲、雨滴的聲音、大海波浪的聲音等等,要先去搜尋中文慣用的狀聲詞是否有適合的。但若是原文也是新創的詞,則可對應新創狀聲詞,此時,就盡量找漢字裡相近的「音」,最好是有「口」部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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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您的角度看,狀聲詞本身是否自成一種攜帶意象的語言?講中文的孩子自有一套狀聲詞構成的語言嗎?

是的,狀聲詞是一種攜帶意象的語言。譬如說到火車,可能孩子會說:「咻咻蹦蹦」,這是蒸汽火車時代的聲音,但是沿用至今。現在的電氣化列車,已經不會發出這種聲音了,但是他還是跟火車(電車)意象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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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原文(英語)比起來,中文的狀聲詞的韻味、色調和聯想是否和日語一樣,能與口語表達達成高度的配合?

中文必須用漢字來表現,所以狀聲詞的使用比起日文,受到很大的侷限。因為每一個漢字除了聲音,都具有形象與意義,而且書寫筆畫也多。日文雖然也用漢字,但也有平假名和片假名,假名的系統可以只呈現聲音,且筆畫少, 不具備形象和意義,各種排列組合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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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人聽到的聲音是否相同?狀聲詞是否能被翻譯?這是否和文化差異有關?

根據個人聽覺的敏感度,聽到的聲音應該是有些微差別的,但大致相同。但要將聽到的聲音,轉成傳遞的訊息,必須經過語言,人們會使用慣用語言的發聲方式,來「轉譯」聽到的聲音,所以必然會有文化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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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作者、翻譯者和兒童文學教授,您認為英語繪本最不易被翻譯/ 改寫成中文的是何成分?中文版與英語版最大的差別通常是什麽?

就如您提出來的,有關語言聲音(狀聲詞)的問題,這跟使用語言的文化有關的部分,都會是在翻譯上比較困難的地方。翻譯上還有一個叫做「文化辭」的語彙,就是某個文化特有的物件或是活動等,另一種語言文化中沒有這樣東西,這時候就需要新創詞,或是加註解,或是以說明的方式翻譯。因此,同一本英文繪本,交給不同的中文譯者,一定會出現不一樣的譯本。我的翻譯繪本的原則會考量到繪本的讀者、圖文搭配的效果,同時,我也會想像,如果作者是台灣人,那他會如何表現每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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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讀者讀無字書、沒有明顯結局的故事、或者以聲音與寂靜為主題的繪本可能會感到不自在或不習慣。臺灣成人讀者是否更能接受這些特性?同一個繪本故事用英語和中文表達,文字會扮演相同的角色嗎?

其實,不管東方或西方,或是任何地方,只要是教育體系以「文字」為標準的,人們對於無字書都會感到 「不確定」; 不確定自己是否讀對故事的意義。至於沒有明顯的結局,對於習慣「經典童話故事」基模(Schema)的讀者,都會覺得不自在。因為他們覺得故事應該是有結局的,不管是從此過得幸福快樂,或是壞人被打敗了,那樣可以安心蓋上書本。對於有經驗的讀者,則不會有這樣的問題。至於同一本繪本故事,不管用中文與英文表達,文字都應該要扮演相同的角色,這是譯者需要的鍛鍊和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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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要講一個發生在臺灣的故事,裏面的聲音和狀聲詞和一個發生在北京或香港的故事會一樣嗎?

目前我慣用的書寫語言是北京話(很接近),所以可能也很接近發生在北京或香港使用北京話的故事。但是,若是我用台灣話(閩南話)書寫(述說),或是香港故事的故事用廣東話書寫(述說),那就會跟北京話的故事使用不同的狀聲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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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文原創圖畫書的過去與未來:2023上海國際童書展側記

我有幸獲得豐子愷組委會與上海國際童書展組委會邀請,於2023年11月17-19日 赴會分享鴻飛文化在法國出版華人原創童書的經驗。以“如何跨越語言和文化的界限——華文原創圖畫書的過去與未來” 為主題的圓桌論壇在17日下午進行,由方衛平教授主持,唐亞明、談鳳霞、黃麗、董欣佳諸位老師與我總共六個人依次發言,周翔和余麗瓊老師也特地撥冗來到現場。我將分享大綱記錄如下,希望它能成為一塊墊腳石,幫助我們用平穩的步伐走向廣闊的天地。

我的分享分三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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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飛在法國引進華人原創圖畫書 :

《團圓》、《外婆家的馬》和《蘇丹的犀角》法語版的編譯過程和讀者反饋。

小結論:不管是不是華人原創,很多法國讀者選擇樣板化的、符合他們刻板印象的書給小孩,但也有不少讀者單純喜歡好的作品。東方文化視覺元素讓一本書有別於其他的書,讓它更快被正面關注或被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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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人閱讀兒童圖畫書的框架和習慣

成人決定兒童能接觸什麽樣的作品,並令其負載教育、啟蒙和傳承的功能,傳承内容包括價值觀、信念、情感等;

西方主流文化獨占話語權,來自亞洲的作品直接被歸類為非主流文化,不具市場優勢。

小結論:引進書內容不見得一定要迎合法國主流觀點,但一定必須能和法國人的個人及社會關懷產生連結。和法國人的關懷距離太遠的書很難被看見或被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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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跨越西方童書市場的門檻 :

• 國外出版社做引進時首先考慮自己書目和讀者的需要,而不是書來自哪個國家或文化:我們可以努力讓華文原創也進入考慮之列。

• 好書的標準有其相對性:在法國出版考驗的不只是作品的水平,也是讀者(包括專業導讀者)的眼光。

• 長期支持少數可辨識度高的創作者。

• 外譯是一種 「再編輯」。作品被選上後,需要對讀者有深入認識的編輯才能把它編好,在跨文化的情境中更是如此。

• 不管讀者是西方人還是東方人,都是現代人:善用讀者回饋,讓它幫助創作與編輯提升素養。

• 書出版之後,持續創造被聽見被看見的條件:打造一個具有包容性的書目,以法國作為中繼站往其他西方國家前進。  

華人文化圈的多重記憶

法國兒童文學研究學會 CRILJ 成立於1965年,本月13-14日在巴黎十五區Marguerite Yourcenar 圖書館舉辦的研討會主題是「兒童文學裏的記憶:溯源,回憶與傳承」De la mémoire dans la littérature pour la jeunesse : racines, souvenirs, transmission,這是兩年一度的跨領域座談會,我報告的題目是「三本繪本所反映的華人文化圈多重記憶:從傳承的角度看過去與未來的銜接與呈現」Le monde chinois et ses mémoires plurielles : passés et avenirs, enjeux de transmission. Le cas de trois albums illustrés , 邀請與會者透過三本童書繪本 – 海角樂園 L’Autre bout du monde (2011),姑姑的樹 L’Arbre de Tata (2017) 和西洋菜 Watercress (2021) – 探索生活在不同社會的華人如何經由對過往的認知,理解當下並設想未來。我曾在火金姑2023年春季號發表一篇題為《華人的記憶與認同》的文章,此一研討會分享的內容將做進一步的延申,期望在法國人熟悉的素材之外,讓一個來自異地的文化與歷史觀成為刺激和滋養思考的養分。

學會採納我的提案主要理由有兩個。其一是較少有出版社編輯參與此性質的討論(他們多是針對特定社會議題做有立場性的發言),其二是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猶太人受迫害與大屠殺的歷史記憶的 提案佔了壓倒性的比例,我報告的內容提供一個歐洲以外的案例,與會者可藉此擴大視野。

我年初投稿的原因是研討會徵集論文的文案很踏實真切,而我所習慣處理的繪本是圖文密度很高的文類,每個跨頁每個段落每個細節都和作品的意旨環環相扣,是很好的文學表現和文化研究的素材。 研討會是讓我為自己的觀察做記錄的好機會。上週研討會結束後我也發現:學者習慣為書和作者貼標籤做分類,我則是鑽進三本書拿放大鏡看他們的文學表現。學會可能也沒有預期我報告的內容會如此直接地反映此一專業文化的差異,所以聽得很專心,不是聽過就忘了的那一種。

我報告的第三部分涉及三本書的異同。《西洋菜》裏的記憶承載了家庭和國族認同,並具象化成為媽媽手裡的相框,透過戲劇化的場景傳遞到一開始有些不情願的小女孩手上,充分展露傳承的垂直性和單向性。《海角樂園》有英國領事館的遺跡也有關於没有綁小腳的芳芳姨婆的回憶,但這些過往的分享源自小男孩好奇的問話,給了大人講古的機會,水平贈與、互有往來的興味無所不在,旅居日本的芳芳姨婆,嶄新的球鞋,長大後的朗朗從法國寫給外婆的信:過去現在和未來自在流動,也點出了代代延續過程中的創造性。

研討會文集預計在2024年秋天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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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在人類學領域,傳承 transmission 和贈與 don 是分屬於兩個不同範疇的關係。 參考 Philippe Descola 著作。

《蘇丹的犀角》入圍法國生態童書獎 prix FELIPÉ

二十年前(2003年)一群關心生態的法國人在巴黎十八區開辦圖書節,除了成人出版品之外,由評委分中低年級和中高年級初選六本年度傑出童書,學童閱讀後在六月投票選出首獎。我們很高興接到通知鴻飛文化出版的《蘇丹的犀角》法文版入圍中低年級組,組委會邀請我去和學童做互動,一方面是因為圖文作者不住法國也不諳法語,另一方面一所參與活動的小學在勒芒 Le Mans 旁邊,開車就可以到,於是我欣然答應。為作者代言原本就是出版社的責任和義務。

這是我第一次就這個作品和小朋友做互動,有些緊張,早上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也在腦子裡溫習了蘇丹和肯亞的面積和人口。到了之後發現老師和學童都很友善:這是第一次有作者來學校做工作坊。活動結束時我問:「蘇丹老去的時候,他心裡想什麼?」一個小女孩回答說:「他或許覺得自己過了精彩美好的一生。」我掩不住內心欣喜(因為總有成人讀者強調故事悲慘的一面),其他同學贊同說,蘇丹記得媽媽如何保護他,他隻身遠離非洲草原時飼養員阿言如何照顧他,以及他撞斷犀角之後長頸鹿如何安慰他。當他年老走不動時,鳥兒們為他講述遠方的傳說,就像小朋友晚上睡覺前,爸爸媽媽講故事陪他們入睡。「這裏是個好地方。老蘇丹有個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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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闔上書之前,我多看了照顧蘇丹三十六年的阿言目送他返回非洲故鄉那一幕,眼睛微微泛起淚光:苦難永遠勝不過良善的力量。我會代替法國小朋友寫信給圖文作者戴芸和李星明:謝謝你們講出如此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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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丹的犀角》:中國蒲蒲蘭繪本館 2019年初版,2021年第七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首獎。

從台灣視角凝望世界:法國圖爾市總圖插畫展

位於法國羅瓦爾河畔的鴻飛文化出版社與圖爾市 Tours 總圖合作,在今年四月透過複製畫聯展的方式向法國讀者介紹三位台灣插畫家 — 幾米,鄒駿昇和三木森 — 的作品。這三位插畫家創造力旺盛,其作品豐富的程度足以滿足三個精彩個展的需求。我們在圖書館大廳透過一系列插畫的選擇與排列引導讀者觀賞作品裡不同人物「凝視」的神態,並透過孤獨、時間和渴望這三個主題的對焦和對話,唤起觀者和人物內心的共鳴。在亞洲創作者不易被看見的法國,我們希望藉此為讀者帶來一場涵括了三個個展雛形的視覺饗宴。

幾米 2000至2010年間,幾米作品曾經先後被兩大出版社引進法國。鴻飛文化自2020年起獲得大塊授權翻譯法國人未見過的新作《星空》、《微笑的魚》、(2015年新版)《藍石頭》和《同一個月亮》。除了某些接觸過幾米其他作品的資深讀者,法國新生代對幾米的印象便主要來自這四個作品。

翻開《星空》蝴蝶頁,女孩大大的眼睛直視前方。她在看什麼?作者沒有說,僅邀請讀者進入故事諸多情境去找答案:她曾經坐在房間面對窗外雪夜,與被同學排擠的男孩在站牌等公車,在海邊眺望不知何日歸來的漁船,一起乘着湖上小舟仰望星空,一直到最後一幕長大後的女主角獨自背對讀者、凝視梵谷畫作。青少年面對模糊未來的焦慮疑惑、以及和友伴同行走出暗夜迷宮的渴望,經由一連串凝視的片刻拼湊出成長路上又寂寞又美好的孤獨。幾米讓我們看到:孤獨無關悲喜或好壞,有陰影的地方也必定有光。

鄒駿昇 鄒駿昇在2010年獲得波隆那童書插畫展首獎,也曾為英國出版社創作《最高的山最深的海》、《最高的塔最小的星球》的插畫。 2020年由鴻飛引進的《禮物》是他第一本在法國出版的圖文創作,蒙特羅童書展當年精選十一件作品作大型戶外複製畫展覽,《禮物》是其中之一。

小雄的父親在聖誕節那天帶他去美術館,但他悶得不能再悶的表情告訴讀者:這不是他要的禮物。他不懂什麼是藝術,也不想懂。但當他為了找尋失踪的蟬先生而走進展覽室時,神奇的事發生了。小雄注意到:根據各人生活經驗和主觀願望,人們看到的(不論是藝術品還是訪客)並沒有單一和固定的意義。它們喚起各式各樣的回憶和想像,有的愉悅有的憂傷,有人找到給母親生日禮物的點子,經過藝術再造的梨子和魚也引起觀者眷戀曾嚐過的美味。如果說世間萬物(包括藝術品)的意義沒有標準答案,它無疑像是一面鏡子,反映我們內心深處的渴望。這個識見本身就是一件極其美妙的禮物。

三木森 三木森和鴻飛合作,在 2019年出版處女作《夏休》,隨後也發表了《河流》、《爸爸的小貨車》和《一起去看海,好嗎? 》。三木森作品裏的人物、情境和主題有很高的可辨識性。在這個基礎上,他勤於借助法國讀者的反饋,在童趣和故事性這兩個重要的面向持續探索,作品已外譯至意大利、韓國、美國和台灣。

《夏休》裏的小女孩自始至終凝視前方,很容易讓讀者與相簿聯想在一起。除了陪她到處去的黑貓之外,用鏡頭捕捉這些美麗片刻的人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小女孩筆直的姿勢讓我們直覺地想像他/她比女孩大,可能是一個成人。黑貓的天真和成人穩定的存在彷彿構成了女孩成長過程的兩端,這個過程只有一次,不會重來。三木森透過放假前的教室和收假日的公園點出了時間的不可逆性:殷殷期盼設想的未來終會在你的注視之下拂身而過,變成不想忘記的曾經。

透過插畫,與台灣人邂逅 藝術的靈魂與價值在於創作者的個體性。幾米是獨一無二的,地球上也只有一個鄒駿昇,一個三木森。我們邀請圖爾地區的讀者在同一個展覽空間欣賞這三位台灣創作者的作品,用意並非將藝術家化簡為「台灣」這個地方的代言人,而是為法國人創造一個和台灣人邂逅的機會。並非所有台灣人都是藝術家,但三位參展者所擅長使用的視覺語言讓不諳中文的大人和小孩都能直覺地將圖畫裡的故事和他們自己的故事聯想在一起。

只要是人都一定有過孤獨的經驗。西方世界的個人主義在某種程度上將人從群體桎梏中解放出來,但同時也加深了人們的疏離感。很多導讀者強調童書幫助孩童社會化的重要性,在無形中讓孤獨的體驗邊緣化,變成負面教材。幾米不管這些:他把故事講到讓讀者忘記孤獨的悲傷和冷暗,為星光的美麗燦爛而驚嘆。

法國視文化為政治外交軟實力的重要部分,自十六世紀以來便以意大利文藝復興的正統接班人自居,包括羅浮宮在內的博物館不僅典藏藝術品,更是產出美術史和藝術理論權威論述的殿堂。這個保守的學院傳統催生了前衛的梵谷、達利、馬諦斯和畢卡索,也將話語權爭奪戰的嚴峻本質赤裸裸地呈現在我們眼前。鄒駿昇以台北市立美術館為場景,透過小男孩天真的眼,四兩撥千斤拆解國王的新衣:作品的價值並不來自於專家學者上百條的註釋,而是沒有包袱的觀者被引動的情緒和想望。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短短二十八個常用字不僅讓人物和場景躍然紙上,臨別的當下更透過李商隱華麗的筆轉化成未來相聚、韻味悠長的憶往。這是滋養三木森的文化土壤,也構成他作品的特色。在法國小學工作坊或者在童書展偶爾有成人讀者用歉意的表情告訴我說孩童不懂得什麼是懷舊。我微笑轉頭直接問小朋友:你喜歡放暑假嗎?(很多小朋友喜歡放假也喜歡上學、和同學玩在一起。)當話匣子打開,他們會告訴我一些做過的事和想做的事,我也盡量讓他們講「想到就會覺得快樂」的事,推開成人自築的藩籬。三木森在2022年十月受台灣文化部補助在巴黎國際藝術村駐村六個月,第一手體驗法國人的理性與感性、傲慢與偏見,在發展獨特性的同時也嚐到和眾多不同讀者建立連結的樂趣和啟發。

作者和讀者:一個相互馴養的過程 在法國作自己是一件既簡單又困難的事。它簡單,因為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干涉你。它困難,因為你要面對主流群體的思想慣性,承擔不被理解的風險和寂寞。小王子說過:「大人從來不會主動去了解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們解釋,實在很累人。」

對不自滿於孤芳自賞的創作者來說,為了被看見、被辨識而放棄做自己是即使想做也做不來的事。幾米,鄒駿昇和三木森並未將台灣本土城鄉地景嵌入其視覺創作,卻能在百花齊放的法國童書界不被淹沒而自成一格,或許是因為法國讀者透過他們的視角重新發現他們習以為常的世界。圖爾市總圖陪伴我們為這個相互馴養的過程留下記錄,特此致謝。

展覽日期:2023年4月7-29日

展覽地點:圖爾市總圖 Bibliothèque centrale de Tours

鴻飛編輯導覽 & 三木森讀者見面會:2023年4月19日18.00

好大的風

法國女巫獎昨天公佈了2022年最佳童書入圍書單,《大風》和其他四本書入圍最佳文學表現獎低年級組 Carrément passionnant mini。風生水起,我們很高興這個來自中國的作品和法國讀者結緣。法國有堅實的童書創作和閱讀傳統,從漢語文學被引進的書不多,三十多年來唯一得到女巫獎(2020年最佳美術表現獎高年級組)的是幾米作品《星空》。

《大風》圖文表現鏗鏘有力但全無粗暴的痕跡:一場把整個生命豁出去的考驗,讓風雨前後的寧靜浸潤了豁達和釋懷的美感。作為出版人,我們知道不管作品有多好,若是它和讀者“期待”落差太大,都有可能被視而不見。我們首先會關注讓法國讀者卻步的障礙。第一個障礙和文化有關:在閱讀時很可能從法國本位主義的角度誇大中國農村的異國風情,忽略故事承載的普世價值。第二個障礙和文體有關:文字和圖畫兩者強度相當,法國繪本幾乎沒看過密度這麼高的文字排版時和圖畫交融穿插。而且莫言給我們的是文學,而不只是一個故事。

《大風》甫出版即受到兒童文學權威蘇菲· 范德林登的關注。其後很多重要導讀媒體,包括國家兒童文學中心的《童書縱覽》和世界報都撰文推薦。入圍女巫獎除了是對創作者的肯定,更鼓勵我們繼續支持並出版不完全符合主流期待的優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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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天把蘇菲的推薦文節譯為中文,再度體會童書評論藝術的微妙。她寫道:「當諾貝爾文學獎與中國童書插畫大師相遇,蹦出耀眼的火花…… 繪本文字有它的結構和邏輯。我們有理由擔心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的文字在繪本裏是否能保有其神韻,但小讀者打開書發現的是作者光芒萬丈的鄉村童年。為這篇故事做法語翻譯的編輯葉俊良本人也是作家,他的文字有沉穩的律動感,從故事開始極為簡單樸素的直述句到河堤上文采斑斕的日出意象,一舉重現原作高超的格局。繪本一般的做法是透過插畫去烘托氛圍和場景,所以不會有如此深刻的文字表述,但這個邏輯不適用於朱成梁老師。他處理光線和色彩的功力讓畫面上的空氣與文字形成共振局面,一段農村生活剪影遂有了史詩級的強度,在小男孩、也就是未來的大作家的心中留下不可抹滅的印記,男孩臉部的表情和身體姿態帶來共鳴的效果,在滑稽、溫情和克制之間無礙地流轉。 ……」

大部分童書書評包含三個基本功能:故事大綱、歸類比較、使用建議。說實在話,不管作品有多麼精彩,這種制式應用文讀多了會麻痺。蘇菲評《大風》時不僅針對圖文做了文學批評(而非書評),也針對繪本文類的特性做深入淺出的提點和反思。來自遙遠國度的人性光輝在書深處閃耀,但有時候我們得先摘掉專業濾鏡才看得到。

三年前新冠疫情爆發,所有書展都取消,合夥人黎雅格和我改以書訊 Filigrane 的方式向專業讀者介紹鴻飛新書:要傳遞關鍵信息同時又要避免給書商和圖書館員 “出版社教你怎麼讀這本書“ 的印象。為《大風》撰文時,除了納入莫言寫給法國讀者的親筆信,也刊出故事第一個畫面。河流和庭院彎曲的線條像母親的臂彎溫暖擁抱,早晨的炊煙筆直地升上天空,沒有任何一絲絲風來打擾。而日出前的風光也巧妙地呼應人生的童年階段。人和自然是一體的,整個故事的格局在第一頁就打開了。莫言沒有寫的,朱成梁用畫創造出來了。故事最後一幕,星兒佇立在黃昏餘暉中把手裡僅剩的一根草扔向天空,雖然個子小,但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人就這樣誕生了。好大的風,好大的文風和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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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中文原版:中國二十一世紀出版社 2021

《大風》法文版:法國鴻飛文化 2022

法國圖書館展出中文繪本(三):朱成梁專訪

法國昂熱市總圖書館定期介紹世界各地的原創圖畫書。今年繼印度的 Tara Books 與法國的 Memo 出版社之後,策劃展出當代中國兒童圖畫故事書並邀請鴻飛出版社介紹其翻譯自中文的繪本。我們與三位重量級的童書創作者黃麗、余麗瓊和朱成梁老師做訪談,萃取各人經驗的精華、陪伴法國讀者透過鮮明的人物形象,親炙華人創作者的思路和情致。訪談內容由葉俊良翻譯整理,並透過鴻飛部落格與讀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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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出版十四年來海內外讀者無數。您的繪本插畫創作從寫實的人物和場景出發,將讀者帶到高遠的精神境界。這境界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您是如何做到的?

每個人都有自已的生活,包括童年生活,和家人的生活,以及社會生活。每天都有觀察生活和體驗生活的機會。你是繪本畫家就會把生活中有趣的點點滴滴記錄下來,或在心裡,或在相機裡,或在筆記本里……。隨時可以為你服務,當然還需要加上想像力。莫言先生的小說《大風》非常精采。我第一次閱讀就被深深地打動了。一幀幀畫面像電影一樣出現在我的眼前,這就是電影!而且是一部融情感、動作、災難褚多元素的電影。我決定畫繪本《大風》。把小說《大風》演繹成繪本《大風》並不是簡單的圖解。而是像電影導演把文字轉化成畫面。作家不會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你。這時你積累的生活派上了用處,可以”自作主張″,像導演那樣把畫面豐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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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的故事最讓您感動的地方是?在詮釋這一份理解和感動時,場景和畫面很快地出現在您的想像裡,還是經過一番探索?

文中寫爺爺割草的姿勢很美。沒有這方面生活的人一定不知道這個姿勢是如何的。我多年在農村務農的經歷告訴我應該如何來描繪,這就變得很輕鬆。如:爺爺喚醒星兒一幕。我畫星兒不情願地跪坐在草甸上,睜不開眼,一手撓著頭皮,一手撓著肚子,顯然被小蟲咬得癢癢的。這是一個孩子的動態。如:星兒幫爺爺裝草一幕。我安排星兒抓住爺爺的繩頭,使勁地往下拽,雙腳離地,並又叉開雙腳。這個動作既顯得很用力,又有點調皮,符合兒童特點。生活中,常見到一個孩子一手吊著爸爸的手,一手吊著媽媽的手,使勁地雙腳離地,調皮地玩盪鞦韆。這個動作啟發了我。如:龍捲風把草卷上天空一幕。橫畫面已不足以表現瘋狂的龍捲風。我把跨頁豎起來,充分地現示了龍捲風的威力,人在大自然面前的藐小但又不被打倒精神。總之,圖畫書要用圖畫來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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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名稱:Impressions chinoises / 主辦單位&展覽地點:Médiathèque municipale Toussaint d’Angers / 展覽日期:2022.09.17 – 2023.02.08

法國圖書館展出中文繪本(二):余麗瓊專訪

法國昂熱市總圖書館定期介紹世界各地的原創圖畫書。今年繼印度的 Tara Books與法國的 Memo 出版社之後,策劃展出當代中國兒童圖畫故事書並邀請鴻飛出版社介紹其翻譯自中文的繪本。我們與三位重量級的童書創作者黃麗、余麗瓊和朱成梁老師做訪談,萃取各人經驗的精華、陪伴法國讀者透過鮮明的人物形象,親炙華人創作者的思路和情致。訪談內容由葉俊良翻譯整理,並透過鴻飛部落格與讀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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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大學時期主攻戲劇,而您第一次用童書繪本體裁寫的故事《團圓》出版即獲得豐子愷首獎。從劇作到繪本,兩者是否有相通的地方?

文藝創作都有共通的地方,不管是哪種形式的創作,好作品都必須是心靈之作,也就是說,是經過心靈篩選、洗禮過的作品。大學時學編劇,訓練了我貼著每個人物寫出他內心的台詞,言簡意賅,由簡練又有回味的語言傳遞人物的性格,直面內心深處的掙扎,真實表達人性的複雜和人生的困境。後來做繪本創作,站在兒童角度寫故事,要真實、直接、不掩飾,貼著孩子去說話。從劇本到繪本,最相似的是,它們需要樸實地說出人物內心的感受,不羅嗦,不允許有多餘的文字。由編劇到繪本創作,雖然創作對象由成人轉入兒童,得益於大學時的學習和經驗的轉換,但更重要的是,我發現我心裡的那個孩子並沒有走遠,是“她”讓我順利轉入後來的繪本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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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的樹》由法國資深插畫家札宇詮釋,在他筆下重現的不是物件細節,而是人物內心深刻的情感和微妙的互動。您所接觸到的中國讀者如何看待這個跨國的創作? 

首先,中國讀者比較新鮮,由法國畫家來演繹這個中國故事,好比是用另一雙眼睛看中國。其次,雖然是跨國合作,但作繪者對故事裡的情感領悟是相通的,有讀者認為畫家大膽用紫色調畫出了樹的孤獨感受,對於表達姑姑的心境是一個特別準確的選擇。也有讀者認為書里人物打扮和室內外場景還可再現代一點,因為中國人的面貌和日新月異的發展程度與過去相比,變化很大。目前這本書已選入中國教育部向幼兒園推薦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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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寫作之故,童年對您來說從來不遙遠。它對您來說是靈感來源,是珍貴的寶藏,還是終究必須拋棄的包袱?您是否已經透過寫作和童年經驗裡的人事物達成對話與和解?

童年對我來說是一個精神家園,我發現我年齡越大,越渴望回到從前,我創作的每一個故事,其實都是在幫我追溯童年。童年的許多人和事讓我無法釋懷,這也是我創作的源頭,那些點滴記憶經過文學加工才得以成為故事,它們不是我真實的童年呈現,卻比真實的童年更有廣度和深度,是一種理想的童年表達,是我療愈自己的方式,從這個意義上說,也許是種和解,這讓我有安全感,也更能通達到童年這片永恆的精神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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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名稱:Impressions chinoises / 主辦單位&展覽地點:Médiathèque municipale Toussaint d’Angers / 展覽日期:2022.09.17 – 2023.02.08

法國圖書館展出中文繪本(一):黃麗專訪

法國昂熱市總圖書館定期介紹世界各地的原創圖畫書。今年繼印度的 Tara Books 與法國的 Memo 出版社之後,策劃展出當代中國兒童圖畫故事書並邀請鴻飛出版社介紹其翻譯自中文的繪本。

我們與三位重量級的童書創作者黃麗、余麗瓊和朱成梁老師做訪談,萃取各人經驗的精華, 陪伴法國讀者透過鮮明的人物形象,親炙華人創作者的思路和情致。訪談內容由葉俊良翻譯整理,並透過鴻飛部落格與讀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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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安的種子》到《外婆家的馬》,您筆下的人物姿勢體態散發著中國的人文情調,但卻也個個性格鮮明。原來中國特色可以不必藉著刻板形象來描繪?

我認為藝術創作的靈感來源於生活。

創作《安的種子》時,我曾多次去寺廟裡采風。 《安的種子》中的幾位僧人穿戴的僧袍、馬甲、綁腿、鞋以及使用的工具的素材都採集於寺廟。我將現實生活中觀察到的急躁的、患得患失的、安靜的等等不同人物的狀態進行歸納總結,用於對三位小和尚的形象再創造。僧人的服飾來自於中國的傳統生活,而他們的肢體動作、表情、狀態,是我對現代中國人生存狀態的感受和總結。

創造《外婆家的馬》中的小男孩和外婆的形象時,我邀請朋友的家人成為書中的模特,模特也是真正的外婆和小孫子。比如書中小男孩騎竹竿,小男孩和外婆一起抬竹竿,小男孩和外婆依偎在一起,小男孩玩過家家遊戲等等的場景,都有現實的照片作為參考。甚至,為了將每一頁外婆的動作刻畫得更生動,我自己也變成了模特,去做動作拍成照片做參考。而且,我有童年與外婆相處的經歷,我將我的真實感受畫到了書裡。隔代養育是當代中國人真實的生活寫照,我創作時,需要做的就是表達對生活的感受和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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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作品的敘事主軸清晰,情節推演遞進很能抓住讀者的心。您如何培養用連串的圖畫說故事的能力?是多閱讀好作品,還是從生活裡的其他面向得到領悟?

培養用圖畫講故事的能力,首先要多閱讀經典的圖畫書作品,研究和學習如何用圖畫去講故事,這需要大量的時間的學習積累。

其次,我在創作中刻意琢磨如何用圖畫講故事,也就是尋找用恰當的圖畫去講故事的方法。比如,在《外婆家的馬》中,我創造了一根竹竿,由這根竹竿串起了整個故事。而創造這根竹竿的靈感,來自生活中孩子們用竹竿騎大馬的遊戲。在中國自古至今,這種騎大馬的遊戲,孩子們都在玩。這個“竹竿”的語言符號,能夠激發孩子在閱讀時對“馬”的對應聯想。

我刻意訓練自己用圖畫去講故事的能力,原因還來自對兒童閱讀的認識。孩子在幼儿期,對事物的認識主要靠感知來獲得。他們雖不識字,但都具備閱讀畫面的能力,能感受到其中傳遞出的喜悅和美好,悲傷或醜惡。孩子是否讀得懂故事,會不會被故事打動,取決於:畫面內容講述是否順暢;畫面情感變化是否清晰明了;畫面細節是否可以引發思考;圖畫是否與文字形成互補;媒材是否符合故事的調性等。因此,用圖畫為兒童講故事,不僅需要關注故事的連續性、也要關注情感變化、畫面的細節、媒材的選擇等這些圖畫書特有的基礎性語言,它們傳遞出來的情感是通往兒童內心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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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書繪本插畫是您最喜愛的創作格式,還是您另外有鍾情的藝術表現的天地?您喜歡畫什麼樣的故事或題材?

童書繪本插畫創作是我最喜愛的創作形式。這些年《安的種子》和《外婆家的馬》得到了許多讀者的喜愛,我特別開心,我認為我的創作有意義,我的工作有價值。

我選擇畫的故事或題材都是與我的情感有共鳴的,我在故事中可以真實表達我對生活的認識和我的觀點。如我在創作《外婆家的馬》時,我強烈的創作慾望來自童年與外婆相伴的生活經歷,我將自己對童年的感受、對祖輩的感受畫進故事裡,讀者才會在故事裡“看見”愛與陪伴。

我在創作《安的種子》時,不僅通過故事體現了老子的哲學觀“道法自然”,還根據個人的生活和情感經歷,加入了 “絢爛至極,歸於平淡”的美學思想;在繪畫技法上,我採用了中國傳統壁畫的設色方法,媒材選用了“敦煌土”,使用這種艱辛、樸素、寧靜的畫面語言與故事的主題達到了統一。這本書出版十多年以來,書中呈現出的濃郁中國文化特色和哲學思考,引起無數讀者的共鳴。

畫家對故事主題要有自己的認識,更要有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感受。用心感受生活,將對人性和社會的洞察,作為創作的出發點,讀者才能讀懂、認同與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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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名稱:Impressions chinoises / 主辦單位&展覽地點:Médiathèque municipale Toussaint d’Angers / 展覽日期:2022.09.17 – 2023.02.08

《蘇丹的犀角》:華人原創童書的新版圖

十多年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讓讀者看見最出色的華人原創童書繪本,每一屆獲獎作品的圖文內容與編排方式各有特色,而在去年獲得第七屆豐子愷首獎《蘇丹的犀角》不管是形貌還是閱讀體驗都更大幅地貼近當今主流歐美繪本。我們由衷感謝蒲蒲蘭授權鴻飛文化把它編譯成法文,透過它與法國讀者的對話,幫助我們從一個距離之外探索華人原創童書外譯的意義。

不管圖文作者來自何方,如果他能把一個故事說好,說得精彩感人,給讀者的精神生命帶來滋養,創作者的使命也就在當下圓滿達成。華人作者不需要刻意在作品裏置入中國味的修辭或線條,但也不需要刻意抹除:讀者對他唯一的期待是誠懇地做好自己。戴芸和李星明這兩個優秀的中國創作者在講述(只在非洲和歐洲生活過的)北白犀蘇丹的故事時,秉持的應該就是這樣對文學與藝術的尊重吧。

戴芸和李星明創作筆法成熟,角色塑造具說服力,對生態保育的關懷也自然流露,一無說教的口吻,諸多好繪本應該有的特質我不再贅述。作為出版社,我們思考的問題包括:同一個好作品,法國讀者和華人讀者是否會讀到不同的內涵?

法國人(包括需要把書賣出去的書商)的反應很直接:「這是個悲傷的故事。」死了媽媽,被迫去外國生活,雄偉的犀角被撞斷或鋸掉,回家鄉終老卻沒有子嗣……也有人說最後一隻北白犀死了,連拯救這物種的希望也沒了,那讀它豈非徒勞?但,套句童安格的歌詞,這未嘗不是法國人「用不在乎掩藏真心」。不買它的讀者一定會有,我們總是得先從了解它、願意買它的讀者努力起。

這個作品傳達的悲傷、美麗與溫情是具有普世性的,但在法國文化和華人文化裏長大的人吸收精神養分的方式可能不盡相同。故事結局是一回事,主人翁或讀者如何給結局賦予意義又是另外一回事。

五年前余麗瓊老師託付鴻飛編譯《姑姑的樹》,其後由(南京)東方娃娃和(桂林)魔法象出中文版。有些法國讀者執著在樹被砍、姑姑離世這兩件事,但事實上姑姑最後沒有牽掛地去天上和她的情人相聚。對於華人讀者來說,她不受制於現實遺憾,找到出路來理解自己的人生軌跡,這個安排使我們在闔上書本時感受到的是莊嚴、寧靜的力量。

我讀《蘇丹的犀角》有類似的感動,那是因為來自華人文化的圖文作者透過情境的創造讓這一種讀法成為可能。「這裡的土地一眼望不到頭。蘇丹走不動了,但鳥兒們總會從遠方帶來草原上的傳說。這裡是個好地方,老蘇丹有個美夢……」作者做球,讀者接球:這在同一個文化圈裏可以搭配得天衣無縫,在跨越文化圈的時候並非做不到,但這對出版者確實是一項考驗。

從2014年《安的種子》起到今年的《蘇丹的犀角》,鴻飛陸續編譯了十餘種在華人童書界備受肯定的好書。某些大獎在法國的確有助於銷售但讀者有自己的判斷,不會到“非買不可”、“沒看就落伍了”的地步。華人的好書與華人獎項在法國不構成票房保證,也就可想而知。從《團圓》到《外婆家的馬》,從幾米的《星空》、 三木森的《河流》 到鄒駿昇的《禮物》,每一次化身法語版和讀者邂逅都是充滿未知的挑戰。

法國主流文化有慣用字庫,不在這字庫裏的觀念很難被想起,更不用說在公開場合被討論了,而數十年來法國社會結構與價值觀的演變也讓字庫裏某些原本中性的字詞染上褒貶的色彩 (注) 。我們致力讓華人的好作品平安抵達彼岸,注意不要踩到地雷,但也經常有意外的驚喜:常在華人作品裏出現的哲思和情趣即使在法國不常被提起,並不表示他們已經永遠忘記。很多讀懂鴻飛引進書的法國人原本就對上述的“慣用字庫”與字詞用法失當的現象有所警覺,當他們看到有童書出版社認真誠懇地面對它,同時又不以真理擁有者自居,可能會在心底嘖嘖稱奇吧。

華人原創童書的新版圖,或許有多種開創的方式。我們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默默耕耘,期待這些來到西方世界的好作品不是短暫的煙火,而是讀者一生的朋友。以法蘭西為主賓國的第三十屆台北書展即將開幕,祝台北的朋友們有一場精彩的文化饗宴。

注: 請參考部落格連結《友子的故事》和《愛的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