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法出國旅行,但繪本可以!

──幾米、鄒駿昇與三木森走出台灣的法文繪本

感謝賴嘉綾經由OKAPI 閱讀生活誌「主題繪本控」專欄,從讀者觀點分享鴻飛出版社於2020年夏秋在法國出版台灣三位繪本創作者(幾米、鄒駿昇和三木森)作品的脈絡。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打亂了所有人的作息,凡事超前布局、掌控一切的現代人連兩個禮拜之後的餐會及座談能否按照計劃舉行都以異常「隨緣淡定」的態度去面對。在人們從過往習慣自我釋放的同時,鴻飛從海外捎來三個慰藉人心的作品:這是心靈的油膏。

就像嘉綾所言,讀者除了在意作品本身的高度,他也從每一段落細節的安排看到作者對他的「誠意」。《星空》淋漓盡致的最後一幕設在美術館,《禮物》則是由美術館前滿臉不情願的小男孩開場。美術館在法國是習以為常的存在,如今現實世界的美術館大門深鎖,卻透過繪本故事喚醒過去的美好回憶與對未來雨過天晴的期望。我深信美術館和劇院重新開啟之日,法國人支持創作不會和過去一樣出於習慣,而是發自對生命的熱愛。我們的肉身是脆弱的,但美麗的力量是恆久的。

三木森創作《河流》,在旅程結束時得到領悟:離開是為了回來。法國讀者離開熟悉的場域,走進這三個作品,歷經一番洗滌之後也走向內心更澄澈的自己。

2021 台北書展法國館

今年因為疫情旅遊限制,法國作者難以親身參加台北書展。鴻飛文化作為法國在地出版社,很高興與法國館(法國出版協會、法國在台協會和信鴿書店)合作,邀請三位人在台灣的創作者和讀者見面、交流。他們分別是:幾米、鄒駿昇和三木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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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閱讀習慣和文化差異的緣故,法國讀者很少有機會認識台灣原創繪本。鴻飛文化出版社基於對法國讀者品味的認知和信心,鼓勵三木森走上法國童書繪本舞台,也在去年秋天引進幾米和鄒駿昇的作品並持續推動三位創作者其他出版計劃,除了提供給法國專業人士一個參考基點,也希望藉由法國讀者的回饋給台灣創作者帶來一些啟發。 

在歐美流傳已久的繪本藝術(用圖畫說故事)對台灣出版社和讀者來說是較為晚近的書本形式,台灣曾大量引進歐美日翻譯書但光是接觸好書並不足以培養創作人才。可喜的是多年來各界對於美學教育、閱讀推廣和出版產業的關注確實為整體環境帶來正向的改變,文化活動與社會議題熱絡開展也讓本土原創繪本有更多被出版與被看見的空間。在這個氛圍下,台灣繪本創作走向國際成了業界熱門話題,國際插畫獎項與版權輸出也成了不少人追求的繪本國際力的指標。但大部份時候得獎記錄並無法直接兌換為出版合同,而某些被翻譯成多國文字的書可能因合約到期而絕版,形成船過水無痕的局面。

2007年成立的鴻飛出版社一方面持續了解法國讀者的習慣與期待,另一方面也提供華人創作者必要的協助與建議。在這個深耕的邏輯之下,台灣作品的國際化是讓創作者和讀者都得到服務的正面結果。

♥ 從1998年起,幾米創作繪本二十餘年,期間也曾授權發行法語版。繪本在法國基本上被定位為兒童讀物,但這個市場特性並不必然構成引進幾米作品時的阻礙,因為閱讀童書的導讀人,包括圖書館、書商、書展和媒體形成一個生態圈,一本出色的童書繪本其實會被許多擁有專業素養的成人看到並推薦。去年八月的《星空》和今年三月出版的《微笑的魚》故事性強,前者以成長中的孩子為主角,後者與萬物共生、自我釋放的哲學則與法國近年環保思潮形成巧妙的對話,這些都是讓法國讀者親近幾米創作的著力點。 

♥ 從設計到策展,鄒駿昇的創作領域十分寬廣,繪本作品數量少而件件精品。他受台北市美術館邀請創作的《禮物》法文版十一月甫推出即獲法國最大的蒙特羅童書展 Salon du livre jeunesse de Montreuil選為年度最傑出的十二本繪本之一,部分複製插畫將在全國200 處公立圖書館展出,而法文版的發行也引起其他國家(包括韓國)出版社的注意而來洽談版權。

♥ 鴻飛在前年出版三木森處女作《夏天的假期》,去年十月的《河流》是他第二個繪本作品,第三本《爸爸的小貨車》預計今年五月出版。三木森曾修習企業管理與視覺傳達,在葡萄牙旅居六個月之後專攻插畫,在美國插畫3×3 獎、英國 WIA、中國  Hiii illustrations 以及dPICTUS unpublished works 等國際競賽場合得到肯定。他的創作源自深刻而且富含詩意的生活體驗,即使是法國讀者也可以為其所感動,而他在主動了解 鴻飛的出版理念之後也選擇把作品交給我们進行編輯和發行。

台灣創作者充滿旺盛的創造力,鴻飛文化秉持「苔花如米小,願學牡丹開」的信念,陪伴他們走進法國,也陪伴法國讀者走向台灣:這是我們的努力與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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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作者法國出版:跨國出版計劃經驗談 Mori, un auteur taïwanais publié en France ||| 主講人:Mori 三木森 (賴冠琳主持) ||| 紅沙龍1/27 (三)15.30 – 16.30 (隨後在法國館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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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禮物》法文版簽書座談會 Rencontre-dédicace : « Nuit étoilée » de Jimmy Liao + « Le Cadeau » de Page Tsou ||| 主講人:幾米+鄒駿昇(賴嘉綾主持) ||| 法國館1/30 (六)17.00 –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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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如常舉辦書展,靠的是大家的集體智慧、對醫護的支持、對自我的管束和對彼此的信賴。請參考書展防疫說明

鄒駿昇給法國讀者的禮物

Le Cadeau《禮物》· 圖/文:鄒駿昇 Page Tsou

法國最大的蒙特羅 Montreuil 童書展今年因疫情改變做法,挑選了十一本書的部分插圖做成一米五 x 二米的大型複製畫在城市廣場展出,鄒駿昇授權鴻飛出版的作品《禮物》是其中一本。主辦單位同時邀請比利時童書評論家 Lucie Cauwe 透過電視頻道用三分鐘短片為讀者做導覽:

「鄒駿昇透過這個作品邀請我們一同走訪台北美術館的幾個空間。但這不是一般的導覽,而是一個十二歲小男孩發現無限寬廣的藝術天地的親密體驗……美術館的訪客有人的身形但卻有各種動物的頭,於是我們了解了:面對藝術作品時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相異的個體。」

這句話忽然讓我想起多年前在牛津認識的一位研究藝術史的朋友:她和我解釋十八世紀倫敦一些藝廊、畫商的目錄如何漸漸演進為有系統的藝術評論,乃至於藝術理論。藝術欣賞有主觀的成分,但它不止於主觀的好惡,不是你說你對、我說我對,各說各話。只要我們願意組成一個有共同情感經驗和價值觀的 community, 一定可以找到對話的基石。

走進藝術,原來就是走進民主。致自由、致平等、致天賦人權、致創作、致生活…… MERCI à l’arti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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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森:巴黎圖書館採訪

David-Umberto Signoretti 為巴黎資深圖書館員,多年來收藏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兒童文學讀物,並透過個人網站和讀者分享其心得與分析。他持續關心鴻飛出版品並為三木森做了中法文採訪報導, 特此致謝並轉載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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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國,我們通過您的兩本書認識了解您。 您用簡潔的文字和插圖表達情感 和生活瞬間,感動著每一個讀者;其中的每個字、每一行句子、每種色彩,都 會被細細研讀。 請問您如何創作這些故事的?

我創作的故事往往來自於我的成長經驗,無論是《夏休》抑或是《河流》皆是 如此。《夏休》的誕生是因為我在某個時期長時間處於焦慮與對未來感到不確 定的情緒狀態裡頭,以致於我想要藉由一個作品來帶我回到某個平靜而安心的 時光。對我而言,當這樣的概念一出現時,我腦中第一個閃過的畫面就是我曾 在日本旅居的日子。在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日子裡,我嘗試放慢自己的腳 步,去感受異地的生活,而那種生活中的空氣感就是我對於所謂平靜的嚮往。 藉由一幅幅照相式的構圖去喚醒那些不想忘記的曾經,並於結尾好好地道別後 安放,是我想在創作中傳遞的,而我想這本書也達到我當初設定的這個目的: 帶我回到某個平靜而安心的時刻。

《河流》則是給當時將滿 30 歲的自己的一份禮物,它總結了我在那個時期的 一種心理狀態,一種覺得自己原地踏步不知如何是好,以致於把希望寄予他方 的狀態。生命中總有些時刻,你會聽到遠方的呼喚,你不確定彼岸存在著什 麼,但不去就不知道。當然會對於彼岸有期待,而往往你不會得到你期待的答 案,但生命會為你帶來更多的禮物,你也終將明白,離開是為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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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些書主要面向的是年輕讀者

我其實在創作的當下不會先預設我的讀者,我就是單純地透過創作把生命中帶 給我的禮物,好好地透過一個形式去展現,而對於現階段的我而言,我覺得 「繪本」是一個很好的形式,因為它結合了我說故事以及圖像傳達的能力,而 可能這樣的形式在法國被設定是年輕讀者。但其實我覺得我服務的對象是一起 閱讀的大人跟小孩,我期許自己能夠不斷地把深深的意涵放在淺淺的文字與圖 像裡頭,讓每個階段的讀者都能夠從中得到一些什麼,或對應到屬於自己那個 階段的人生風景,那我才覺得我完成了一個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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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的創造過程中,您喜歡使用什麼樣的繪畫技巧?

我主要是透過電腦繪圖,非傳統美術科班出身的我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我選 擇電腦繪圖,因為它能夠讓我快速地嘗試很多不同效果,而我也不會那麼容易 因為失敗不能回復覺得沮喪,但我明白我對於傳統技法也是熱愛的,無論是版 畫、壓克力、水粉、拼貼等等,因此我總是嘗試在電腦繪圖的過程中,把這些 元素加進來,所以即便我用的是數位媒材,它還是會帶有一些類比的質感。我 覺得我就是不停地在模糊這兩者間的界線,企圖找到一個屬於我的創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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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藝術家及其作品,給您留下了深刻印象和靈感?

我很喜歡 Beatrice Alemagna、Yara Kono、Britta Teckentrup、Tatsuro Kiuchi…等藝術家,我覺得他們就是符合我前述對於不同媒材巧妙地結合運用 且恰到好處的創作者,而且他們總是保有實驗的精神,在一定的範圍內不停地 精進自己、不停地創新,但又不會偏離原本大家印象中的模樣太遠。我覺得那 是一個很棒而穩定的創作狀態,有一個眾人一眼就能識別的形象,卻不會被侷 限且能不斷地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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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作品非常引人注目且大獲成功,我們是否有機會在不久的將來讀到您為 年輕人創作的新故事,並且是法語版的?

我自己給自己的目標是每年都有一個新的創作,屬於我自己的創作,不過我不 確定是否每年產出的成果都有合適的出版社願意發行啦(笑)。反正我就是不 停地藉由創作的過程來感受生活、體驗生命帶給我的禮物,再轉化成合適的形 式,搞不好未來也不單單只是繪本阿,也可能是舞台劇阿、動畫之類的,反正 我覺得就是順應著生命的河流,它就會把我帶往合適的地方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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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很好地應對了當前病毒,在這個困難時期,作為藝術家,您的工作生活 有變化嗎? 它會改變您的想法、影響您的創作嗎?

我其實在疫情爆發的當下並不覺得受到影響,反倒是疫情爆發過後幾個月我才 感受到變化。我猜想可能是因為爆發前期很多案子都是敲定且已進行中的狀 態,所以手上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因為疫情的關係很多實體的活動都紛紛取 消,以致於到了中期就沒有什麼新的案源出現,而這也讓我在今年下半年重新 檢視我的創作狀態以及金流來源。我覺得對於一個創作者而言,有穩定的金錢 收入是一個定心丸,它讓我可以更自由地創造我想創造的,但當我必須苦於生 存時,創作的狀態和內容都會受到影響。所以其實我在這幾個月重新地疏理我 的收入來源以及產品或服務的形式,我原則上還是會維持一年一個創作的步 調,但其他接案的類型就會有所取捨。不要把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就是我 正在學習的狀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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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和我們說說您未來的創作計劃嗎?

我接下來預計明年又會繼續與鴻飛文化出版社合作我的第三本創作《爸爸的小 貨車》,這本書目前還在醞釀修改中,而我也期待屆時讀者閱讀這本書的看法 以及對於我作為創作者的想法。我自己覺得我藉由創作的過程來回應我對生命 的提問,所以有時候它不會是一個固定的風格或形式,但其實如果仔細去釐清 我的創作脈絡,又好像有跡可尋,所以我蠻好奇大家會用什麼樣的標籤來形容 我或我的創作,但無論如何都希望那些想要透過這些作品傳達的核心價值,都 能夠好好地闡述給讀者聽,讓他們也能藉此得到屬於自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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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參考 David-Umberto Signoretti 製作、2013年8月刊載的專題 法國兒童文學裏的臺灣觀點

鴻飛繪本《花木蘭》在中國出版

我和廣西魔法象童書總編輯柳漾先生在2017年底因為玉山社星月書房發行《我在法國做圖畫書》而認識。經過一年的通信,我和合伙人黎雅格在2019年二月前往桂林拜訪他。兩個月之後,魔法象配合克雷夢絲·波列 Clémence Pollet 受邀前往中國的行程出版了鴻飛授權的《大家來過河》,今年雖然因為疫情而讓各項旅行計劃延宕,仍排除萬難在九月出版《花木蘭》,特此感謝。

《花木蘭》於2015年在上海童書展獲得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的肯定,身為評委之一的周翔老師邀請我和(南京)東方娃娃的年輕編輯群分享這本書的創作過程。稍後柳漾先生確認要把它介紹給中國讀者的同時也邀請我用現代中文為這書撰寫文本。我不假思索答應了。

時間慢慢過去,我在腦子裡構思但遲遲沒有動筆。在交稿期限前兩個禮拜,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寫下第一闕、第二闕第三闕。因為法國讀者看不懂中文,所以當初我用法語寫現代版的時候很理所當然;現在我面對的是看得懂北朝民歌原文的中國讀者,如果我要做的是把古文轉寫成現代中文,就像國中時在學校交作業的話,國內國學高手多的是,柳先生不必請我來寫。我必須明白這個現代中文版存在的理由。

我硬著頭皮寫下第一闕、第二闕第三闕,忽然明白了。

《木蘭辭》是流傳超過一千年的經典,讀者會拿現代中文版和原文比較並且質疑它的價值。我回想當初寫現代法文掌握的兩個重點,第一是音韻與節奏。我並非轉寫成現代法語詩,而是寫成現代法語散文。在音與意之間,我並沒有刻意找韻腳相同的字,但原文裡的對仗與疊字所帶來的韻律感與文學效果,都儘量透過常民的法語重現。原文快的段落就跟著快,慢的段落就跟著慢,十二年征戰在原文只占了三闕,那法文也是一樣。這讓克雷夢絲的插畫創作有所本。第二,字與字之間的空隙形成漢語文學的靈動特色,懂得這空隙便能夠進行創作。字與字之間發生若干事件,若干心境轉折,即使沒有寫出來,並非表示不存在。一個作者面對現代讀者,這些心境與事件要不要寫,如何寫,便有了取捨的空間,有了自由度。法文版已經利用了這個空隙與自由度來說好一個故事,現代中文版亦復如此。

如果現代中文版是一座橋,橋的另一端不是古文,而是木蘭這個人物的生命故事。就這個意義上來講,現代中文版不是古文的稀釋或註解,而是在不同的時空扮演和古文一樣的角色:透過文學,給生命帶來昇華。

在某種意義上,克雷夢絲的插畫也充分利用《木蘭辭》字與字之間的空隙而作了既忠實又帶來新高度的發揮。我透過中文版《花木蘭》的卷後語 ( 花木蘭的生命故事) 給了完整的說明。

書出版之後,谷聲新童書研究所約我作訪談,我針對這本書的若干面向作了說明,也有讀者(魚鷹塔克等)用力分享信息。中國讀者遇到自己喜歡的書,介紹的語氣理直氣壯,我在感動之餘也只能用「痛快」兩字形容。

谷聲新童書研究所 採訪摘錄

谷聲:《花木蘭》打破了我對這部作品的既有印象,一是木蘭沒有女扮男裝,遮掩女性身份,二是與天子在同一個高度對話,這些都是繪者對《花木蘭》的理解嗎?

葉俊良:有經驗和才華的插畫家領略文字意境之後,直接透過圖像語言和讀者溝通。這些顏色、形狀和構圖經過組合,不藉助日常語言即能表達深刻完整的概念。編輯與繪者在創作過程中的對話主要也是依靠這圖像語言。

具體而言,克雷夢絲讀《花木蘭》法文文字,和我指出某些她不確定是否真的理解的段落,我會為她釋疑,但她基本上不需要和我報告她讀到什麼,因為她所理解所感受的,全都表現在線條稿裏了。我把線條稿排列在一起成為分鏡圖,心領神會,點出若干違逆她敘事內在邏輯或力度相對薄弱的少數畫面,但也不需要建議她如何改,她自己回去會再思考再尋找。經過一兩次來回,就順了。《花木蘭》的圖是這樣來的。

中國傳奇故事不勝枚舉,用「女扮男裝」來標識花木蘭和其他故事的差別無可厚非,但作為創作者,我們依循的是文本。木蘭著軍裝「替爺征」,她並不因為當時軍人都是男子所以就自我設限,把自己排除在可代替父親完成使命的人選之外。這種掌握自己命運的豪氣,和遮遮掩掩、怕人認出自己是女兒身的心緒,完全是兩回事。事實上,「女扮男裝」的說法指涉的是因循的社會眼光:因為向來只有男人穿軍裝,所以眼前看到有穿軍裝的都是男人。人們被自己不假思索的眼光給蒙蔽了,而不是木蘭。當我們意識到這一點,創作時便不會落入圈套把歸鄉之後的木蘭描繪成嬌滴滴的女子,而是由克雷夢絲設想她仿若自由女神的姿態,佇立棧橋。自始至終,她都是挺直腰杆的自由人。

朝著必然的方向前進: 三木森《河流》新書發表會

我在高雄出生、長大。小時候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道高高的水泥牆,越過牆即是高雄港。少年的我走過牆外的樹下,深信自己有一天會去到牆的另一邊,跟隨海鷗奔向那一個陽光明亮、天空湛藍的世界。

在等待出發的童年,我有一本心愛的書,那是介紹各地奇風異俗的畫冊,書裏有各大洲不同人種的傳統服飾。我發現,若是從服飾艷麗的角度來判斷,黑人無疑是最尊貴、最快樂的一種人。我開始想要知道,這些世界上最快樂的人講的是什麼語言。大人們告訴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人,只要好好學習英語就夠了。於是我認真學英語,而且心裡越來越篤定:有一天我會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說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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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那一年,我在台北搭公車和一位婦人閒聊起來。她得知我準備出國,很熱情地問我去哪一州。我笑笑回答道:「歐洲」。

雖然最後我決定不去美國,我卻一直很喜歡英語。它是莎士比亞的語言,只要朗誦幾句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對白就會立刻感到口齒留香。同時因為它是我的第一外國語,所以它在我的主觀感覺裡代表了解放和自由。相對來說,使用法語常常不自覺擺出外交官的姿態,瞻前顧後。我不知道講法語的人是不是都很快樂,但我相信它確是世界上最優美的語言之一。

人生與旅行,不也是這樣?我們確信有什麼事會發生(去很遠的地方,說英語),結果事情真的發生了(去很遠的地方),但卻不是依照我們想像的方式發生(不說英語,說法語)。

然而,意料不到的事還多著呢!比如說,我們可以走遍地球上許多角落,卻忘記了一個人的心就是一塊需要探索的大陸,一畝需要灌溉的苗圃。再比如說,遼闊的世界沒有盡頭,但在你不注意的時候,青春已經不在前方,而是在背後……

我們在驀然回首時記得最深刻的往往是那些不在計劃之中的事。衷心祝願 Mori「朝著必然的方向前進」之時,讓沿途繽紛燦爛的花朵和果實豐盛你開放的生命。所有你走到過的地方,都將友善地指引你的心,向起點的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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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很複雜》: 打開內心的門窗

《不會很複雜》是法國圖文作家薩繆爾·利伯洪的作品,於2014年由法國鴻飛文化出版,先後授權韓國、中國、台灣和義大利,並透過 Sonia 力薦由美國 Reycraft 發行美語版。這一個原創故事的文字和圖畫一樣,有很多留白。或許當時薩繆爾看準了我們是懂得欣賞並處理留白的出版社,所以才會把這個描述切身體驗的作品託付給鴻飛。可喜的是現在世界不同角落都有它的讀者。即使我們互不認識,相同的感動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薩繆爾曾簡短地和我們分享他創作這個故事的動機:小孩子簡單的語言恰和他們內心豐富敏銳的感受形成很有力量的對比。童言童語的漣漪,滿版圖像的波瀾,在這個以簡馭繁的敘事裏各得其所,鼓勵讀者用大方的襟懷分享我們所感受的世界,珍惜彼此。

在我的想像裏,窗戶和童年分不開,就像這本書的第一頁。在還沒有考試和升學壓力的日子裏,每學寫一個字,每畫一幅畫,都像是打開一扇窗。如果人的心靈是一座密閉的房子,當窗戶打開,陽光和新鮮空氣進來,無邊景色也進來了,那驚奇與震撼你還記得嗎 ? 你想像不到的東西,現在全都攤開在眼前,你不自覺地走向它,從「世界不以自我為中心」的領悟得到超脫解放。這就是所謂的「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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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個性內向但渴望走很遠的地方,和很多人做朋友,然而並非地球上所有的人都講漢語。當我第一次接觸到英語單字,我便明白了:要打開自己閉鎖的房子不會很複雜,從英語開始就對了。即使後來我定居在不講英語的法國,我對英語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它代表了自由和解放。來法國之前,我有幸在台大外文系修習歐美文學:英國作家對人物內心曲折的刻畫給我極大的震撼。毫無疑問地,他們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並且為我開了另一扇面向繽紛人心的大窗。三十年來我倚著這一扇大窗看真實生活裏人們的內心戲,愛恨嗔痴輪番上演,不僅不曾厭倦,還多了一份悲憫、豁達與趣味。

我感謝薩繆爾繪寫《不會很複雜》,就像我感謝當年英國作家為我打開一扇內心的門窗。如今透過 Reycraft 出版社與說英語的小朋友們分享這個故事,或可算是我對英國文學小小的致意與報答。出版社編輯 Wiley Blevins 和我就英語版內容溝通時正值紐約新冠肺炎疫情高峰。人們封禁在家,就像故事首頁兩個只能對門相望的小孩。或許再沒有任何時節比現在更適合分享這個打開內心、走向彼此的溫暖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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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著奇異光芒的《星空》

繼《友子的故事》之後,法國電視周刊再度用一篇長長的文章推薦鴻飛出版品《星空》。

童書專欄:年度大師級作品《星空》出自幾米

文 / Télérama 記者 Marine Landrot 2020.09.15

一個孤獨女孩讓深藏內心的情感指引她的生命,隨之湧現的是童話般的情節與一位知己。幾米畫作的精緻華麗,只有故事裏細膩靈敏的情感可以比擬。

多麼耀眼!法國童書每週展現各式各樣的珍寶,但是那種拔地而起、直抵天廳的傑作一年大概只會出現一次。今年這個最高的頭銜已經名花有主,這個作品經過一段漫長的旅程遠道而來(它於2009年在台灣問世),從各方面看都是大師級的藝術品,值得我們獻上崇敬和禮遇。每一頁畫面都讓我們駐足,為這些圖像本身所具有的深刻神秘感而震懾,到了忘記翻頁的程度。亮麗的紙散發迷人的氣味,書本的厚度預先告訴讀者這是個豐足的享宴。總之,這本完美的書是你構築人生殿堂時不可少的拱頂石,即使你認為自己已經超過那個年齡。聖誕節還沒到,但是別等了。現在就送你自己這個最美的禮物。

如何描述它的情節?我想不必了,因為你不可能把天空裝進袋子裏,也不可能把大海倒在水壺裏。宇宙、悲傷、希望、粗暴和歡笑在這裡是那麼巨大無邊,所以幾米訴諸插畫無邊的魔力,把日常生活中的有限轉化為藝術的無限,即便那日常生活意味著悲愴的深淵。

到處都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故事從一個小女孩打開爺爺送她的生日禮物開始。玩具象從包裝紙裏冒出來,和小女孩打了個照面。如果你以為接下來女孩和小象成了好朋友,那你就猜錯了。小象變成了大象,讀者迷惑了。塗過漆的腳指甲上方有如百褶裙的布幕,看起來不就像是隨時可以吞噬小女孩的大海嘯?大象什麼都沒說就消失了,接著上場的是一隻咀嚼著斑斕蝴蝶的藍色蜥蜴,和游在熱騰騰的湯碗裏的迷你鯊。

在這個小女孩的生活中,到處都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這是幾米遞給她的輕紗,用來遮掩悲傷和對未來的恐懼。她的每一種情緒都化身為百變的圖像,令人目眩。爸爸和媽媽永遠有打不完的電話,爺爺和奶奶不會長生不死,這孤獨有如針刺。

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不可抹滅的圖像

但,一個奇怪的男孩和她邂逅了。別人作日光浴,他則是面對下雪的天空唱歌。他在學校功課不好,還會丟東西,就像那一本素描簿,竟然跑到藍樹頂上去了。這兩個孩子彼此了解,一起走一段路,一起克服困難,逃離,迷路,並重塑自己。什麼都會改變,一切都會過去,都會結束,但是永遠有徹底不同的新的開始。

這個繪本是對現實生活蒸餾出的永恆片段的讚美和詠嘆,它注定要被人們記住。某些讀者會永遠記得小男孩貼滿鯨魚圖畫的房間,有些讀者會記得傷逝的秋日落葉。每個人都會在這本書裏找到屬於他的瑰麗璀璨而不可抹滅的圖像。

在法國的星空下:法國人讀幾米

我剛開始在台大外文系修英國文學課程時心中有個疑惑:漢語憑藉其豐富的字義、句法和典故,有文學是可理解的,可是英語這個語言如何能產生文學?為何 Beowulf 和喬叟的 Canterbury tales 可以被視為文學?(當時我無知得猶如一張白紙)。稍後,從希臘悲劇到寫實主義、象徵主義、意識流、超現實主義、後現代主義……,我一頭栽進去的是兩年的目眩神迷。英國浪漫派詩人渥茲華斯說:詩源自寧靜中回憶所獲致的情緒感受。我用二十歲的腦子記住了。

但是經過很多年、很多事之後,我才懂得用自己的話來理解它。重讀李商隱的絕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我才頓悟這兩個詩人講的是同一件事。很多詩意的源頭是對往事的懷想與觀照,但我們透過記憶喚回過往人事物的同時,一併湧上心頭的是自己當時的心緒。所謂「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不管是期待、失落、悲傷還是歡喜,如果排除這些情緒,回憶便不會令人感到悸動。好,那因為李商隱的鬼斧神工更勝一籌(沒有對渥茲華斯不敬的意思),所以他今夜已經預先想好來日回憶此時巴山夜雨的悸動。

但幸好李商隱之後,詩仍然有存在的可能: 多年來我使用英語和法語,慢慢喜歡上一個平常鮮少用到的時態:未來完成式。現在我身為出版社編輯,花不少時間在讀一些已完成或未完成的故事。憑良心說,寫得好的故事很少,它們之中更是只有一小部分有未來完成式的味道,有詩的境界。

幾米的《星空》便是如此。

大部分法國記者九月初收假才拿到《星空》樣書,但已經有童書店主和部落格搶頭香推薦。透過他們的點評,我們累積對法國讀者的認識。

書商平日很忙,所以言簡意賅。她認為這一本書的主題沉重但處理方式又極為溫柔。我注意到她用了兩個字:她說故事主角是個「戀舊」的小女孩,而且這兩個孩子是會沉思的孩子。我們的第一層理解是:書商可能認定一般孩子不至於(不應該)這麼戀舊,也不會如此善於沉思,所以她才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故事的主人翁。這是法國成人對小孩子的既定印象,還是有事實根據?我們沒有標準答案但認為這問題是開放的。

再往前推進第二層理解:書商是否用「戀舊」這個簡短的詞來代替「懂得整理自己的回憶,從中看到深意」?用「沉思」來代替「懂得不依靠言語而心照不宣、心心相印」?如果戀舊和沉思像是兩個標籤,把人給定型,那麼整理自己回憶與心心相印則是一種經驗,一種成長與學習。作為編輯,我相信幾米的本意是後者,也相信這些擁有内心世界的小孩多如天上繁星,不是少數的例外。

書商站在櫃檯後面,她和讀者的互動往往必須在幾秒鐘之內完成,會選用這些字不是沒有理由的:它們像是她和讀者之間的通關密碼,如果講太多讀者反而會卻步。我們相信讀者把書買回去之後會讓故事繁複華麗的面向如同花瓣一樣從從容容舒展開來,就像那一位部落格版主會選用 instantané, réminiscence, éclaircie 等更精準的詞來為自己作註解。畢竟法語這麼精緻,不用白不用。

幾米《星空》法文版

《星空》Nuit étoilée, 鴻飛文化出版,2020.08.20

缘起。幾米出版第一本原創繪本的時候我已經在法國住了六年,對他作品的印象來自於2006年(鴻飛文化成立的前一年)法蘭克福書展的考察之旅:一隻對著我微笑的魚 A fish that smiled at me。2007年台北書展我請他分別為媽媽和合伙人簽書。2009年初我托四姊一位和他住同一社區的朋友帶一本鴻飛繪本送他。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巧的事,他稍早在信鴿書店買了同一本並在心裏打量著:原來法國可以出這樣的繪本。

那一年夏天大塊在台北市總圖舉辦《星空》新書發表會,因機會難得,我在觀眾席間提問了:故事中有一幕是男孩在屋頂面對下雪的天空唱歌,而台灣的城市是不會下雪的。這場景違逆了台灣讀者的生活經驗,但卻又像跳板一樣,讓他一下子躍入另一層情感上的真實。這樣的藝術傳達與敘事該如何理解比較恰當?……其實我關心的不是他回答的内容,而是他如何理直氣壯維護自身藝術創作的自由度。(多年以後,法國讀者看朱成梁老師的繪本也有類似的提問,不過是反過來:他們驚訝於如紀錄片般寫實的場景竟然可以承載如此豐富的情感想像。)

十年過後郝先生與我兩度在巴黎和台北見面,我說明了鴻飛希望向法國讀者推薦幾米作品的理由,以及如何做。我們非常感謝大塊和幾米的信任,法國讀者終於得以瞥見那一個最燦爛又最寂寞的星空。我在寫這幾句話的同時想起兩年前義大利波隆那童書展前夕去海神廣場童書店參加幾米作品意文版發表會。眼前只要是人,都是喜歡幾米作品的人,但幾米似乎並未因此而感到完全自在。我提早到場,當他在一大堆陌生臉孔中認出我,不自覺流露出安心的笑容。原來這位心思敏銳的藝術家是一隻對我微笑的魚,而他同時也透過對創作的執著而成功地釋放了自己,遨遊在大海。

邂逅。昂布瓦茲小城一位中學老師邀請我和她班上的學生做互動。她教的是法語,所以希望我設計一個有關寫作的三節小課堂。我想,既然你敢找我,我有什麼不敢答應?我很快就考慮選用《星空》的組圖來引導學生們擬想情節並加以表述(當時法文版還不存在,也沒有學生厲害到去把中文版找出來讀)。

鴻飛成立初期編譯華人兒童文學,後來也有法國圖文作家投稿。作為藝術指導,我和法國作家互動很謹慎,因為法語是他們的母語,不是我的。每一次點評都像是在捋虎鬚(你能忍受一個印度人評論你的漢語嗎?況且你還是個作者)。經過一次兩次,我發現其實自己也不是只會跑的猴子,稱得上是獅子了。壞作者生氣我也沒辦法,但好作者看到敢捋虎鬚的獅子會覺得新奇,比那些躲老虎的編輯來得有意思。

言歸正傳,和個別作者對談與面對一群國中生畢竟大不同,況且我沒有修過教育學分。俗話說狗急跳牆,我的法寶是分AB兩組,各給一組圖,兩組有同樣的的第一號和最後一號圖,但中間的圖不同。這樣可以看看同學們如何發想出兩個有所異同的故事。另外AB兩組內再分三小組,每小組負責撰寫一段文字,串聯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就這樣化整為零,各個擊破,最後一堂課我就可以安心翹腿點評,做藝術指導的工作。十三四歲的孩子,不大不小,非常在意同儕的褒貶,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哎,那一段進退失據的青澀歲月……可喜的是基本上大家有把這習作認真當一回事,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其中有兩個女孩特別投入,簡直像在說自己的故事了。當我帶領同學根據圖畫,觀察這些字句好在哪裡,而且怎樣可以更好,我看見他們的眼睛閃爍著星星一樣的光芒。十年二十年之後,三十個孩子可能只有兩個從事和文字相關的工作。但不管他們做什麼,我祝福他們記得這一年春天、又寂寞又美好的燦爛星空。

期待。「我剛得知鴻飛即將出版幾米新書,內心十分激動,因為數年前我即不遺餘力向讀者推薦他的作品。你們的短片讓我想起他作品裡遊戲趣味和少許怪異所組成的獨特風格、大膽的用色和恰如其分的情節。還沒有看到《星空》我就可以想像這是多美妙的一本書!我印象最深刻的三本書是《月亮不見了》、《藍石頭》和《幸運兒》。他的插畫和法國讀者習慣的風格不同,應該說很難拿他和其他任何創作者做類比,因他的色調與說故事的力道是如此獨特。情節總有出其不意的細微發展,遊走其中的人物情感鮮活,並感染讀者。縱然某些主題比較沉重,正面的力量從不缺席。幾米的書有自己的意旨,不追逐社會上流行的話題,而這正是我所支持的童書的特質。當年 Bayard jeunesse 出版社很努力推他的作品,但我想有一部分的書商與讀者還沒有準備好了解並欣賞他所要表達的豐富世界。他的書主要是童書店在推薦,而且還不是所有的童書店。我們相信《星空》會帶來不一樣的局面。」*** Laurence Tutello, 巴黎 Le Chat Pitre 童書店

「我賣過幾米的書,對他的作品留有深刻印象。我不見得能深入點評他的創作但他的作品極為出色,這是毋庸置疑的。它們是童書嗎?還是成人讀物?但就像對捷克大師 Peter Sis一樣,這問題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他遠不只是一個插畫家(illustrateur),因為他的每一本書都自成一方小宇宙。向讀者介紹幾米的作品的確並非易事,但他圖像世界的華麗與深度最終總能勝出。他的新書被納入你們的書目,我為鴻飛高興,也為讀者感到慶幸。」*** Sophie Martin, 奧爾良 Les Temps Modernes 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