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三部曲 [3/3]

拙作《我在法國做圖畫書》提及觀點的概念。書這個媒介不僅可以帶來知音與共鳴的感動和喜悅,也可以幫助作者和讀者理解: A不認同或想像不到的表述,對B來說卻可能是不證自明的觀點。透過這個對話,我們的視野變寬了,世界變大了,多元綻放,五彩繽紛。

 

法國讀者在讀《團圓》的故事之前,或許沒有認真思考過真實人生裏“分離”與“真愛”同時存在的可能。華人在讀《某些事會變》之前,或許想像不到在其他國度,對世間某些事物「不變」的要求與渴望是如此深刻強烈,使萬物流變的莊嚴氣派變成襯托「因不變而完美」這朵紅花的綠葉。

當作者和讀者身處同一個文化,根據各人的經歷、聆聽及表達經驗的差異,觀點即不會完全雷同,而當他們來自於不同文化的時候,雙方看法的落差明顯地折射出各自習而不察的世界觀與價值觀。這個落差可以經由政客的操作變成製造誤解和仇恨的廉價工具,另外有一些懷抱 “世界大同”理想的人因文化優越感作祟,相信外邦的番仔遲早會歸順於自己單方界定的普世價值。對於鴻飛這個從事跨文化童書出版的大鳥來說,不論順風逆風,東風西風,這個落差是我們的翼下風,讓我們得以陪伴作者與讀者探訪莊子逍遙遊的迷人境界。

—————-

[我和露易絲] 住的這條街很小又不漂亮,所以我們會用粗蠟筆在地上畫出一棵又一棵的樹……有些時候車子經過,會開進我們畫的這座森林。……
露易絲搬家了。我和蠟筆們被留了下來。當大雨把街上的森林帶走時,我甚至沒有哭泣。也許我沒有心呢?我得去看看,確認一下。不會很複雜,只要打開對的地方就好啦!於是我發現……(小男孩心裏有一座房子,房子裏有露易絲,露易絲在畫畫,畫裏有他。)

薩繆爾是道地的法國人,但他創造出來的故事讓身為華人的我們讃嘆:雖可意會,甚難言說。而他竟然做到了!有一次讀者請我這個編輯簽書,除了李商隱的“心有靈犀一點通”,我找不到更好的註腳。 

Ce n’est pas très compliqué, par Samuel Ribeyron © HongFei 2014 §《不會很複雜》,圖文/薩繆爾•利伯洪,譯/王卉文©三民書局 2018

 

愛的三部曲 [2/3]

《某些事會變》Les Choses qui s’en vont :比如說,晚上你閉上眼睛睡覺。天亮了,你睜開雙眼,開始明亮的一天。再比如說,你騎腳踏車膝蓋跌破了皮,過幾天傷好了,傷疤也就消失不見了……咖啡杯熱騰騰的白煙,秋天的落葉,什麽都會消失,什麽都會變,但只有一樣東西、只有一個人永遠都在,永遠都不會離開(那就是:媽媽)。

一個繪本經過如此描述,讀者會覺得很詩意、甜美且溫馨。我們小時候誰沒有聽過「世上只有媽媽好」,誰沒有唱過「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而當我把它拿在手上翻閱時,想到的卻是有關「讀者觀點」的兩件事。

該書畫風仿兒童的顏色與筆觸,一連十四個場景,透過描圖紙來營造“之前”與“之後”的對比,直到最後一幕(媽媽與孩子)。近十年來有很多法國繪本套用了類似“清單”式的結構,作者用力之處不再是人物與情節,而是每一幅圖畫的奇巧,和書末出人意料的收尾。數年前已經有書商撰文檢討這個“文勝於質”、“形式蓋過內容”的社會現象。其實讀者也不需因為一本書用了這樣的老梗而直接否定它,重點在於它用得有沒有得體,有沒有創意。

這本書會引起我的注意,有另一個原因。說生死說愛怨,華人看萬物就是不停的流變,這是一種生命哲學,一種世界觀。《某些事會變》我翻閱了三個場景之後便猜到了變易在這本書裏僅是一個修辭的工具,用來反襯作者(與讀者共享)關於「母子親情不變」的信念。這個命題是客觀事實,還是言說者的主觀願望?我的合夥人很想知道我的看法,我直接回答他:母子親情會變。隨著生命推演,這情感可能變得疏遠,但也可能變得更好,更緊密。如論如何它就是會變。

爸爸回家了。我遠遠地看著他,不肯走近。……
……吃過中飯,爸爸對我說:「走,去剪頭髮。剪了頭髮,明年就會順順當當的。」我坐在椅子上等爸爸。呀,鏡子裏的爸爸越來越像以前的爸爸了。
《團圓》,文/余麗瓊,圖/朱成梁。2008 臺灣信誼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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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三部曲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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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作者余麗瓊在深圳演講,內容包括該書外語版讀者的反響。我提供了鴻飛文化在法國的編輯與推廣經驗,簡述如下。

法文版設計在忠於原著的前提下,創造一個尊重法國人的閱讀習慣與文化背景的形式。原著的情感含蓄豐沛,法文版大部分插圖都維持原版的白框,少數插畫做成滿版,包括故事結尾毛毛把好運幣遞到爸爸手中那一幕,用意在於讓讀者完全投入該情境,就好像在美術館觀照世界名畫一般。法文版的封面不用三人就寢的插圖,因為在西方文化裏,床與睡眠不是表達溫馨圓滿的場合,甚至經常有負面的聯想(包括死亡)。改用三人歡欣場景,小孩天真,大人因小孩高興而滿足,既具有感染力,亦不辜負原作。法文版書名是 Réunis ,有異於英語版書名提及“新年”的做法,亦維持了故事的普世性。

鴻飛文化在法國介紹華人作品已經累積若干經驗,了解讀者在喜歡故事之餘會自問是否有完全讀懂作者意涵。我們會透過書末導讀預先化解其疑慮。法國人最不易(最不願意)理解的是“真愛”和“分離”這兩件事可以同時存在。要麽就不分離,要麽就非真愛。但真實人生豈能永遠如此單純?法文版書末導讀於是開宗明義說:分離而不失真愛的原因來自於信任,對家庭的信任。家是每個人學習接受和給予的起點,這是支撐我們一生的脊柱,這是為什麽即使離家很遠,我們永遠心存感激,那聯系也不會斷。我們可以想像長大後的毛毛在遠處工作,她在過年趕回家探望家人的路上,一定可以感受到當年父親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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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在2009年獲得豐子愷首獎,英語版也在2011年得到紐約時報十大最佳童書繪本的肯定,但法國在鴻飛之前並沒有出版社得到臺灣信誼的授權,主要原因可能在於法國出版社不知道如何向其讀者推薦這一本書,也或許故事裏情感經驗對於出版社的法國編輯本身來說有些遙遠。《團圓》出版之後即入選巴黎圖書館年度最佳25種童書繪本之一。我去學校和學童做互動時,有一位老師告訴我一個插曲。她班上有個小女孩在讀完故事之後說:「老師,老師,我爸爸也是外出工作,一年才回來一次。」但事實上,這位女孩的爸爸曾經出門工作過,但只離開一個禮拜。換句話說,在小女孩的心裏,爸爸已經離家很久很久了。團圓的故事也成了她的故事。這時候,我們更確信定出版法文版是正確的決定。

法文版出版前一個月,巴黎發生恐怖攻擊事件,民眾對於“自己人”與”異類“ 的分界處在一個非常不平靜和糾結的狀態,社會彌漫非我即敵的沈重氛圍。鴻飛書訊首頁放了團圓的插畫,提醒讀者有某種關心和信任,不分地域種族。區分你我的不是膚色或信仰,而是心中是否有尊重和愛。書訊發布之後,不少讀者注意到鴻飛是努力促進社會共好、有想法的出版社,並表達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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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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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月出版新書 Le si petit roi 《小國王》並完成法語版與英語版書目。眼看明天換新月,今晚寫篇編輯手記。

手邊一本進行中的新書有一百幅插圖,我把所有所有的圖擺在桌面做清點,摸清楚作者如此安排的意向並給予回饋:「你的觀點提供讀者一個理解與感受世界的新路徑,它具有原創性,是這本書存在的好理由!如果你希望這觀點能更完整地呈現在讀者眼前,某些插畫的頁面設計與先後次序安排做個調整,效果可能更好。」我粗粗做個示範,周五下午寄電子郵件給他,讓他看看覺得怎樣。

他回信兩天之後我今天早上才深呼吸,打開來讀。「你的觀察我很同意,我也有意朝你建議的方式修改……」。哇,大鬆一口氣。這是編輯日常的樂事,也應是創作者和出版社互動的常態。

如果不描述一下“非常態”,好像顯示不出這個常態的美好。非常態是:根據我們的觀點看出某個創作計劃的缺點與弱點,花時間引導作者做改善,再見面時發現他有聽沒有懂(不想懂?),還暗示我們不識貨。我就當作把之前的時間送給了他,換得一個經驗。編輯的經驗是這樣來的。

圖:Le si petit roi 插畫家朱莉吉蓮 Julie Guillem 這是絕對常態 🙂

道聲出版社@花栗鼠繪本館:與法國原創繪本的邂逅 [3/3]

道聲出版社同時引進《小火花的夢》和《噓介紹給台灣讀者它們畫風和故事不相同但都觸及一個鮮明的主題不易言傳的情感。《小火花的夢》描述的是害怕與期待,《噓!》描述的是莫名的憤怒。成人和同儕相處的時間已久,對於這些情緒有識別的能力,也有管理的概念與經驗,孩童卻只能感受但無法精確地定義它,更不用說去理解其來由與疏解之道了。這兩個繪本讓這些情緒化身為具體的視覺語言,演繹一個故事,不僅取得藝術的高度,也形成一個通往兒童心理的門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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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在鴻飛文化的書目裏持續得到關注,除了作品本身的水平之外,也和出版社的編輯路線有關。貫穿所有鴻飛出版品的主題有三個:旅行、對未知的好奇,與人我關係。像《小火花的夢》一樣,可以讓 未知 變成敘事關鍵角色的繪本其實不多,但它卻是最能讓大人與小孩彼此靠近的公約數。未來的事尚未發生,老天爺不是我們在做,生命在我們眼前鋪展開來,讓我們長保一份驚奇和謙卑。而《噓!》的蝴蝶頁上,原本兀自獨立、門窗緊閉的木屋最後變成有吊橋和走道連通的鄰里社區,更點明了 人我關係 指涉的不僅是兩個人的互動,更是讓一整個社會動起來的歸屬感和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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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書得來不易,我們將繼續在法國努力做好書。感謝引進的出版社與協助推廣的朋友們,如果台灣讀者也喜歡,那是上天賜予的禮物。花栗鼠繪本館在九月一日下午舉辦新書發表會(需報名哦)。

道聲出版社@花栗鼠繪本館:與法國原創繪本的邂逅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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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Chut ! 的作者莫嘉·德卡迪耶Morgane de Cadier和繪者弗羅希安·皮傑 Florian Pigé都曾在里昂的埃米爾科爾藝術學院進修,該學院非常注重插畫的原創性,學生作品反映了對現行視覺潮流的敏感度。但根據弗羅希安給我的訊息,學校並沒有開課教學生如何“說故事”。有些畢業生創造出來的畫面衝擊力十足,但不太能夠引發關於事件的想像。從出版社編輯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圖畫雖然吸睛,但也可能很快就被忘記。而教學生說故事,也難保不會教出一些定型的“套路”。莫嘉與弗羅希安對情節發想原本已經有天分和興趣,也透過閱讀與對音樂和電影的喜好而勤於探索“說故事”這件事。而今得益於堅實的視覺創作基礎,以不落俗套的方式繪寫童書繪本,是值得關注的特例。

鴻飛在2015年出版了兩位作者的處女作《飛上天空的北極熊》(繁體中文版由宇宙光出版),彼此信賴,之後才有《噓!》和其他合作項目。故事是這樣的:

法蘭克福先生不喜歡他的新鄰居:他和鄰居相處格格不入,理由是對方太吵,但其實他不喜歡的是任何不經過他同意而自主發聲響的東西,包括他屋頂上的鴿子。而除了不停大喊“噓!”之外,這個憤怒本能沒有任何表達與疏解的管道。對於成長中發現“凡事難保遂己意”的孩子,以及在情緒管理上需要自我精進的成人,這故事的主題很具體,也很能引起共鳴。

不論是破題、構圖、人物與情境的塑造,作者都顯露比之前作品更高一等的意圖。這個挑戰的難處在哪裡?在於極簡風格與敘事豐富性的掌握,兩者不僅不互斥,甚至可相輔相成。有了這一層認識之後,我們和莫嘉推敲每一段落,字彙簡單但句句到位,讀者不是懂就好,而且要忍不住一讀再讀。對插圖細節的關照也是如此,尤其是光影的處理,因為它浸染了劇中人物的情緒,直接感染讀者。

近年法國因社會與經濟問題而引發人們對外來者排斥與接納的省思。《噓!》可貴之處在於它訴諸親民的藝術表現,而非死板地說教,教小朋友要容忍,要接納別人。它透過雨天、變大的怪鳥、被壓垮的屋子,乃至於法蘭克福先生接受鄰居主動幫忙時發麻的嘴角與嘰哩咕嚕叫的肚子,這些具體的藝術與文學象徵元素來帶領小讀者經歷一個自處和與別人相處的情境。出版之後獲得法國重要獎項 Les Incorruptibles 的肯定,若干外語版本授權計劃也在進行之中,對創作者是很珍貴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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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聲出版社@花栗鼠繪本館:與法國原創繪本的邂逅 [1/3]

鴻飛出版社分別在2009年與2017年出版兩本法文原創繪本:《小火花的夢》與《噓!》。這兩個作品得到道聲出版社關天惠總編的關注,以中文版與台灣讀者見面,花栗鼠繪本館在九月一日下午舉辦新書發表會(需報名哦)我們很珍惜這個多方交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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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透過幾篇短文向讀者介紹這兩本書的緣起。《小火花的夢》(法文書名《Si je grandis…》)圖文作者梅露琳·蒂麗 Mélusine Thiry 本職是劇場的燈光師,下筆沒有匠氣。“長大的我,不會繼續躲在花瓣裡面 / 但是我會用最大的耐心,殷勤灌溉我的小花園” 這個抒情詩文句子一對一對,兩相呼應,中段不乏轉折,結尾亦餘韻無窮,高雅的氣質與意境連職業作家都很難達到。這是我們很快決定支持此一創作的主要原因。至於插畫,梅露琳結合剪紙與燈畫的效果,使一系列畫面的構圖與色彩富含變化又溫潤協調。

鴻飛文化出版和中華文化完全無關的繪本,始自《小火花的夢》。我們在書展上特別關注讀者如何看待這本書。它圖文簡單,小讀者可以讀懂,但陪他們買書的成人讀者似乎受到更大的感動,因為它透過平易近人的藝術語言(花、蛋殼、鯨、翠鳥、蒲公英與大樹等具體意象)點出了難以言說的人生領悟,同時不跟你講大道理。我們總會有長大的一天,不是麼?而長大之前的猶豫害怕、期待與張望,到頭來都成了滋養,給我們力量。有一位讀者直接說:“這是一本傳家之書”。

…總有那麼一天
疲憊的雙翼不再帶我翱翔
但是我不會忘記如何馭風而行
無牽無掛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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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創作,法國出版: 花栗鼠繪本館分享會後記 [2/2]

(承續上篇)無獨有偶,半年之前我在台北就“創造價值”這件事與不同領域的朋友分享鴻飛經驗。座中一位朋友直觀認為:和中華文化無關的書別的出版社也能做,所以鴻飛應該專注在出版華人作品。

我當時就創作的角度給了回答。不管來自哪個國家,不管是圖文創作還是編輯,作品價值只能以優劣論,不能因為文化疆界而自我設限。鴻飛出版和中華文化無關的書,當然是在深思熟慮之後、有關出版格局與出版社定位的決定。這《我在法國做圖畫書》裏已經有提及。我們在深耕編輯路線的前提下出版的好作品,是別的出版社出不了的:至少要有這樣的志氣。 

但這樣其實只回答了一半。從讀者的角度看,一個童書出版社如果只出華人作者或和華人文化相關的書,你說故事有多好,多忠于原著,多受中國人喜爱,那是老王賣瓜,讀者根本不懂中文也不了解中國文學,没有義務要相信你。而且這樣一來,單純地喜歡好故事(不管是來自法國還是中國或台灣)但對中華文化沒有興趣的法文讀者(他們是絕大多數)將永遠不可能來發現鴻飛。而我們同時出版法國人自創自畫、無關中華文化的好書,得到好評與重视,讀者才有具體依據来評價鴻飛這個品牌。既然是好品牌,那麼它出版的華人圖文肯定也不差,至少勝過其他法國出版社出版品裏的刻板中國印象。這是基礎邏輯與心理學在童書出版上的應用。 

近年來台灣童書插畫界經常提到“前進國際”或者“讓世界看見台灣”。藝術原本就是不劃地自限、不斷尋覓知音的過程。但如李瑾倫所言,過度在意國際化、一味關心國外出版社的喜好,結果「只是矮化了創作」。另一位知名創作者鄒駿昇亦善意提醒:「世界不是繞著我們轉,我們只是眾多的創作者之一。」

創作的天空無限寬廣但路途也遙迢,三木森 Mori 相信「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燈泡,而這一生便是為了去找尋那合適的位置,讓自己發光,也照亮他人」。這和鴻飛於眾多法國童書出版社之中、對自身定位的關切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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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花栗鼠

 

台灣創作,法國出版: 花栗鼠繪本館分享會後記 [1/2]

感謝花栗鼠團隊的會場佈置與硬體支援,7/28日分享會我和來賓一起聽到了Mori 對作品《夏天的假期》創作過程詳細而清楚的介紹,也透過視訊與台灣讀者/創作者分享了若干在法國編輯與出版童書的經驗。在座有一位朋友提問:台灣不乏優秀的圖文作者,鴻飛是否考慮更常與國內創作者合作,讓台灣原創被世界看見?

這問題一拋出來,我立馬感受到需要給在場認真且優秀的創作者一個交代的壓力 🙂 它牽涉好幾個層面。每個出版社(包括鴻飛)都會培養其讀者群,而鴻飛的讀者期待的首先是優秀的圖畫故事書(大部分是原創,少部分是引進)。因為語言溝通與文化經驗的背景,我們不僅能與法國創作者合作,也能和華人創作者合作,將他們的作品帶到讀者眼前,包括林世仁<四季的禮物>,施佩君<獸和一群長得很像的小魚>,洪意晴<來自外星的訪客>等。

相對於其他法國出版社,這是鴻飛十年來耐心培養的特色,也是一種優勢。但,能夠與華人創作者合作,是否代表一定必須多和華人創作者合作?依我淺見,這兩者之間並不能直接畫上等號。這和創作者的功力素養無關,和出版社的策略與定位有關。

先從策略講起。一本書並非出版之後就會自己賣,它像個 baby需要有人來照顧,這些人包括出版社、導讀人(獎項、書評、媒體)和作者。台灣讀者很喜歡來自歐美的優質引進書,書不需要作者也可以賣,但是在西方國家,同樣是好作者,法國作者照顧他作品的機會多(參加書展,接受媒體訪問,去學校做互動),華人作者照顧他作品的困難度則是高很多。這並非做不到,但它需要一個幾乎是上外太空或登陸月球的長征計劃。

除了證明自己做得到之外,登月不會沒有其他意義,包括宣示國力,做科學實驗,採集稀土……等。台灣的鄒駿昇、幾米、孫心瑜與李瑾倫等傑出創作者都與歐美出版社合作過,各人登月的動機或許不一樣,但基本上這些壯舉不是經常性的,而且一定要與火箭承造商(出版社)的營利與策略目標相容才有可能成行。

鴻飛在法國讀者(包括書商與圖書館員)心目中有一定的地位,乃是因為我們用心促成優秀的作者和讀者的邂逅,所有能得益於鴻飛編輯專業與書目烘托的創作者都可以是合作的對象,不會忽視、但也不會獨厚台灣創作者。這個格局讓此一志業可長可久,至少這是我們的希望。

接下來可以多講一些有關出版社定位的問題,明後天待續。
圖片來源:花栗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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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2019年獲法國讀者票選為年度最佳繪本

法國的全民圖書館 Culture et Bibliothèques pour tous成立於1936年,是民間自發性協會,全法國設有一千個據點,一萬名志工組成的圖書館員負責就近將圖書與閱讀文化帶給需要的人。該協會設立童書獎 Livrentête 迄今二十年,今年四月負責人 Véronique Philippeaux 菲麗波女士打電話來告知朱成梁老師的《火焰》得到繪本類首獎時,她並不知道朱老師即將來法國訪問。我們徵得朱老師同意將回程機票日期往後延一天,以便出席六月五日巴黎的頒獎大會。現場有來自全法國約兩百位圖書館員代表,聆聽榮譽主席 Sophie Van der Linden與菲麗波女士和朱老師的對話。協會月刊 Notes bibliographiques 2019年七月號摘錄對談內容如下。

*     *     *

朱成梁1948年出生於上海,南京美術學院畢業後在江蘇美術出版社擔任編輯也負責裝幀設計,長期接觸民間藝術裡的傳統意象與表現方式,包括剪紙,版畫與壁畫。這個背景在1980年代他開始創作童書插畫時即顯露在他的作品裡。他把插畫創作比喻為拍電影,所有的道具、服裝和裝飾都經過細心考究,增加人物的真實感。法國鴻飛文化出版社引進朱成梁五種繪本作品,其中《團圓》獲得2009年豐子愷兒童圖畫書首獎。

菲麗波提問:您是插畫家,《火焰》是例外,因為這一本書的圖文都是您的創作。

朱成梁回答:《火焰》的故事靈感來自於加拿大作家西頓的動物故事《泉源狐》,故事結尾很悲慘,給小時候的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多年以後,我為小朋友創作圖畫書,便選擇這個故事並加以改編。除了結局不同之外,讀者也可看到若干中國農村生活的元素。但故事訴說的是可以打動世界上所有人的主題。

Sophie Van der Linden 評論:中國的圖畫故事書和法國發展路途很不相同,朱成梁先生是當今中國成就最高的插畫家。我在上海童書展注意到朱老師受到的肯定不僅來自於書評界,也來自與讀者大眾。在這個情況下,我們特別感謝鴻飛出版社為法國讀者引進朱老師作品。不論是設色還是質感,朱老師的圖像語言很鮮明,很有韻味。《火焰》展現了他掌握動態形象的功力,讓圖像與敘事達成完美結合。

Sophie Van der Linden 提問:繪本在中國是相對晚近的藝術表現形式。您是在何種情況下選擇為繪本做插畫?

朱成梁回答:我小時候喜歡看連環畫,這些富含故事性的圖畫構成我美術啟蒙的重要部分,可以說我所關注的圖畫都離不開故事。隨後我在出版社擔任編輯,對書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一旦我有時間做創作,我就很自然地選擇了做圖畫故事書。

菲麗波提問:《火焰》的小讀者經常問一個問題:狐狸媽媽救小斑點的時候,另一個孩子紅毛在哪裡?

朱成梁回答(笑):小朋友常常會問大人想不到的問題。我們可以想像,狐狸媽媽一定事先把紅毛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之後才去救斑點,那個地方獵狗找不到,獵人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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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謝全民圖書館提供這個珍貴的交流的機會。藝術幫助我們跨越文化,相互理解,分享感動,但只有長期的投入、關注與付出才能維繫這把交流的火焰。願大家繼續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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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鴻飛文化負責人葉俊良,2019年7月22日

全民圖書館協會網站http://www.uncbpt.fr/